统治
花朵统治了春天
月光统治了故乡
学者统治了思想
钻研者统治了课堂
小和尚想做一只蚂蚁
自己统治自己
终究，我们没数清那是几只小鸟
终究，我们没数清那是几只小鸟
雷默，你看，那里有一只鸟，
我转过头，仔细在枯草中（其实已有新绿）寻找
哦，还有一只，不，还有好几只
看着比麻雀更小的鸟在那里跳跃
忽闪忽闪，羽毛色如枯草，眼睛难以捕捉
覃兄贤茂说，几天前他在玄武湖也见过一种鸟
在水边的栈桥上，当他靠近时扑楞飞了
我们终究没数清那是几只鸟
也没弄清它们的名字
它们是否一直在草丛里跳跃
还是飞入褐色树林，这不是一个谜
就像一转身，我看见远处山道上
一群细小的黑色身影
若隐若现之间，若动若静之间
影影绰绰，他们消失了
挽歌
我把青春给了你
你又把它交给了太阳
又一个花朵盛开的春天
又一个爱情泛滥的春天
如今我只有沧桑的面容
以及一颗淡泊的心
如果你要我一生
那就统统拿去吧
泪水
我的眼里
涌出过幸福的泪水
我的眼里
也涌出过痛苦的泪水
甚至悲哀的，怜悯的，心动的
所有的泪水都曾经涌过
只是此刻，我的泪水
从黑暗中涌出
那么无缘由
一如泉眼里的水流
深处
踏着陈年落叶，走进幕府山深处。
越往里走，发现越多秘密:
野蒜青青，蕨菜发新芽；
转身之际，一只灰白的兔子瞅着我，
又突然跑进草丛。
鹧鸪，多么凄迷的鸟儿，
整个上午，或许是一生，
它的声音，始终在我心中流淌。
燃烧
歌者燃烧他的嗓子
河流燃烧时间
红梅燃烧着寒冷的土地
寺庙燃烧着信众的头颅
燃烧吧，黑夜燃烧着太阳的余烬
国家正燃烧着庶民的脂肪
春歌
春光一寸一寸变长啊
又一寸寸变短
花儿一簇一簇盛开啊
又一簇簇凋谢
白鹅整日在河里游弋啊
傍晚爬上了岸
布谷鸟开始歌唱啦
麦枯草枯，麦枯草枯
夜
夜空里有浓郁的花的气息
那是大地的、植物的灵魂
灵魂飘逸的地球啊
月光下轻得像一只气球
涧
多年前，我有一口池塘
我在那里钓鱼，摸虾，洗澡
如今，我用微波炉
煮蛋，蒸鱼，爆花生米。
你的涧户外
开着昨日的花
不速之客
晚风里飘来麦田的味道
绝非麦片的味道、面包的味道
我从田埂上走过，斑鸠远远地
望着我——一个不速之客
黄昏
黄昏，我们很少见到落日了
仿佛爱情，只有肉体可以表达
宇宙，或许继续在膨胀
我们看到的却是越来越近
车过扬州
落日像火柴划过扬州城
金色羽毛落在运河里
田野收藏了城郊的喧哗
奔跑着，一群银河里的兔子
幕府山中
如果你的眼里落满灰尘
看一看幕府山顶的月亮吧
如果你的心底结满蛛网
吹一吹幕府山林的清风吧
迷茫之中，尘世之中
静静的幕府山之中
晨雨
它的脚步多么急
仿佛大年初一的爆竹
撼天动地，不容分说
我风箱一般打开了惺忪之眼
所见之物却是如此安静:
庭中树，房子，远处山岭
全都一动不动
我呆呆地趴在窗台上
像不像一条被雨惊醒的狗
涂鸦
雪的羽毛落在窗台上
雨的泪痕在脸上
光阴，如果是一张白纸
与其涂鸦，莫若虚度
鞭子
时间猛地抽了我一鞭子
这个炎热的下午是一件脱不掉的衣衫
所有的泪水，汗水，相思和怀念
犹如一棵巨大的树冠，有的叶落，有的发芽
落日
这一刻，我看见你从牧龙河边落下去了
仿佛掉进了深渊，我却不能把你抱住
你一整天在空中踱步，此刻为何如此害羞
我凝视着你红彤彤的脸蛋，为何也脉脉含情
为什么这一天如此漫长，而这一刻如此短暂
当我还没回过神，你红彤彤的脸蛋就己不见
古往今来的爱恋都是这样的吗
我多想每天都能见到你，直到终老
乙未年夏和覃贤茂兄登幕府山
岁月宛如我们走过的野径
倘若没有虫鸣，我们或许更沉默
此时的幕府山是一头熟睡的老牛
醒来时，桂花刚刚盛开？
夜
蝴蝶打开黑色的翅膀，
天亮时，是否飞出一只白鸽？
飞机经过月亮旁，好像是流星，
但它不是。隐约中传来巨大的轰鸣。
处暑
——和覃贤茂
八日立秋，二十三日处暑
暑气犹虎，终于停下脚步
我突然明白牛顿眼中的"物"
亦可以是孔子心中的"物"
那么，是什么力让暑气失去了惯性
而凉气己经像蜻蜓落在草尖上
惊心的是，我们的春气何时停上了脚步？
你我不止一次地谈及灰心与颓废
在格物致知的同时，可否做到格我
草木有本心，人亦有本心
明日你就要离开南京了
那么又是什么力推动了你的远行
生活在此处，生活在别处
但我知道你的生活，总在此处。
当然，暑气也并未真的消亡
这里处暑，而那里夏天刚刚到来
迷藏
谁收藏了那些夕阳
河水红着脸像个孩子
谁又弄丢了这个早晨
仿佛一粒袖口上的钮扣
我要走了，谁也留不住
露水说，天涯处处一夜家
秋兴
树叶一片一片落下来
我感兴趣的事物越来越远
郊野的红薯露出了泥土
回首间，童年的往事掩在门后
陨石
一个小伙子在海边奔跑
他说，我要奔向大海
一个姑娘在山间奔跑
她说，我要到密林深处
蝴蝶围着花儿飞舞
它说，我的前生是一只蝙蝠
陨石穿过了大气层
不知落向何方
机翼上的喜鹊
——青岛流亭机场所见
一只喜鹊立在机翼顶上
它在眺望什么
直到我起飞离去
它仍站在那里，朝向大海
秋分之诗
雨后初晴。云和太阳捉迷藏。
桂花似隐者，大德在人间。
凋敝之心总难勘破凋零之景，
谁摘下果实，把虚空留给风儿？
中秋望月
多少月亮从我头顶飞过去了？
我举头相望的有几回？几个又是满月？
中秋一年一度，但并非年年都有晴朗夜
因此，你是我今生能够见到的为数不多的中秋之月了
因此，我坐在幕府山顶迟迟不肯归去
仿佛断奶的孩子，总是舍不得妈妈的乳房
赠友人
今晚的月光照着今晚的我
明晚的雨声唤醒明晚的花
与其说人生如寄，莫若说随风生根
一斤韭菜，两个鸡蛋，包三碗饺子
晨问
把睡眠折成白昼
已废弃多少光明
把黑暗聚集为煤
还可燃烧多久
把爱定义疗伤
谁手持剔骨之刀
梨和月光
满满一车月光
被梨赶走了
满满一车梨
在月光里奔跑
我们吃光了
满满一车梨
又是满满的
一车月光
坐车过虹桥饭店想起两个人
依然是这样一个秋天
梧桐树叶开始飘落
依然是这样一座酒店
像个二愣子站在路边
三十年前，我和钟长林周少立
一起在这里看奥斯卡获奖电影
印象最深的是《乞力马扎罗的雪》
看完后，夜色已浓，我们去喝了啤酒
周少立呢，他最早离开南京
钟长林说他去了俄罗斯，十年前死在郑州
钟长林，你在长沙还好吗
哦，新街口到了，我该下车了
写在六合金光寺
和尚住在山上
众生在山下
和尚每天下山去买菜
众生经常上山去烧香
秋之诗
静下来，再静下来
否则你不会住到秋天的心里
你看光的步履就是它的影子
仿佛此刻，你坐在枯草中间
所有的爱恋都是自恋
每一片树叶挂在枝头，生长就是衰老
每一朵花儿如期盛开，来路就是归途
你看它的双手，紧紧抓住光之弦
鼻息微弱，让临终一刻变得如此安祥
银杏之身，正经历着最肃穆的洗礼
静下来，再静下来
像稻子一样低下头颅
像柿子一样沉浸在甜蜜里
写给一只戴胜鸟
今晚，我不住江宁镇
就睡在幕府山下的房子里
你不宿在幕府山
会飞向高高的紫金山？
有时，我会想自己就是你
或者想让自己变成你
在这个长江之滨的城市里
你和我，谁是主人，抑或过客？
暮春时节，我常听见你在夜间啼叫
谁有过这撕心裂肺的失眠
一整个夏季，我以为你去了他乡
为什么寂寥的秋风里，我又听见你哀婉的歌声
明天，我将早起去机场
你会比我醒得更早么
写在立冬前夜
昨晚穿衬衣都嫌热
今夜至少得穿一件毛衣了
满城的梧桐树或许更静默
冬季到来前，它们是真的涅槃者
七棵银杏
那个上午，我见到了
七棵古老的银杏树
两棵在孔庙
七百多岁
三棵在清真寺
栽于元代
还有两棵在报恩寺
一千三百多年了
迷茫细雨中，一阵风起
金黄的叶子，从七棵树上一起飘落
小雪之诗
小雪到底有多小
这一天，我们见到的常常是晦暗
今年亦如此，午后飘起小雨
这或许让人淡忘了这个节气
也许有人还记得几十年前
一到小雪，家家腌菜的情景
也许在某个山村
一位奶奶正在地里收青菜
而此刻，我坐在两棵古老的银杏下
金黄的叶子飘下来
有人惊呼，金雨！时间的羽毛
我说，何尝不是天堂里飞下的鸟儿？
从东郊宾馆步行到太平门
时令已入冬。雨后晴冷的天空
月亮从树林间升起来，先是在我身后
突然出现左前方，原来我已迷路
树影里走来三个老人，高个子让我跟他们走
从明孝陵7号门进去，你一直走，看见一个牌楼，
四对石人，向右一拐，就从2号门出去了，往右一直走
回头时，三个老人已经坐在石凳上，月亮陪着他们
多少年了？走在石人中间，记忆突然苏醒
旁边就是梅花山，那一年在花海里
我抱着女儿留过影。09年，梅花盛开的夜晚
我也来拍过夜里的花，写过《黑暗》诗
此时，石像路己在左边
我走过去，摸了那些马，象，辟邪
我掉转头，从2号门出来
看见林间游弋的车灯，以及中山门里的霓虹
有人在柏油路边的木道上跑步
高大的梧桐，满地的落叶
前湖，琵琶湖。汽车在身旁疾驰
我一路快走，像一片落叶飘过
与覃贤茂、江雪、愚木夜宿慢城石墙围村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钥匙
带我们上二楼
隔着池塘，看见山顶上的塔
亮晶晶。她说那是文峰塔
漂了一层辣油的羊肉
水芹、茭白，我们喝了金六福
围着池塘转悠，像四只蜉蝣
黑暗之中的狗吠是初冬的闪电
晨起，薄雾中登|山
一片竹林，两座寺庙
狼
圣诞节，农历望日
一轮圆月，有腊梅幽香
到达幕府山顶时
明月正越过树杈
我失去语言
狼一样嚎叫着
一动不动的水鸟
又一只鸟儿落入了我的生命
它洁白，几乎一动不动
站在黑色的礁石上，
清澈的江水，映出它的前生
它一动不动，是否在想它的来世？
我远远地凝望，不忍惊它
我转身离去，它似乎也不知
只是两小时之后
当我再次回到江边时
我已不忍心再去觅它了